第一章
巫夕
“一波一波！别管辅助，直接点水晶！”
“奈斯，大头出去给个好友位？”
“+1”
巫夕对左下角弹出的刷屏消息置若罔闻，在水晶爆炸那一瞬间，娴熟飞快地按下Alt+F4，退出了游戏。
胜点+18
最强王者1160
看着结算界面上的胜利成果，巫夕心满意足，不知不觉哼起了最近那首沙雕歌“难道这就是你分手的借口”。
实际上如果巫夕愿意，以他如今的实力和手速，再专精几个当前版本最强的英雄，冲击一下排行榜胜点第一也不是什么难事。
可那样多没意思啊。
按照巫夕自己的话来说，又不是职业选手或者全职主播，打那么高分能当饭吃？
还真能。
就在昨天，国内某家电子竞技俱乐部向他发来邀请前去面试，若是通过了，成为职业选手不仅能享受五险一金，还有万元月薪。退役后也能当个技术主播教学，顺便卖卖肉松饼，足够活得滋润。
对于高三即将毕业考大学，成绩却一塌糊涂，正面临着老老实实考个大专或者抓住那点微弱希望拼死一搏，处在人生道路分叉口上的巫夕而言，这无疑是从天而降一个金饭碗。
然而，巫夕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。
并不是参考自家小姨得知这条消息后，惊讶丶嫉妒一闪而逝，再用苦口婆心的口吻告诫巫夕这大概率是骗子传销的常用手段——实际上，为了查验真实度，她的心情比巫夕还要急切。
也不是小姨夫私底下跟自己谈心，说什么电子游戏就是精神鸦片，老老实实读书才有出路，就像他家那儿子，巫夕的表哥巫墨韩一样，考个名牌大学，毕业工作都不用愁。实际上按照巫夕如今的成绩，拼了老命苦学或许能考个二本垫底大学。
至于名牌大学……纯属痴人说梦。
巫夕看着小姨夫皮肤泛黄的手指夹着香烟，粗糙脸庞泛着红光笑起来的样子。他不傻，他心知肚明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真实意思，只是借着这次谈心机会，抒发一下自己儿子多么的有出息。
巫夕之所以拒绝那条金闪闪橄榄枝的理由——自己玩游戏只是为了快乐，而非将它作为工作。
多么唯心，多么高尚，多么洒脱的理由啊。
就这样，巫夕亲手掐断了一条通往金光大道的路线。夜深人静，听着客厅里小姨小姨夫偷喜的窃窃私语，巫夕的心情没有任何波动，就好像熄灭了一盏蜡烛，看着最后一丝残焰化作袅袅黑烟消失一般。差不多就是这种感受。
正当巫夕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盘游戏，试试蛤蟆打野时，餐厅传来自家小姨尖锐又高昂的嗓门声：
“巫夕，吃饭了！”
“来了。”
关掉电脑，随意收拾了下杂乱桌面，巫夕戴着那副黑框眼镜，踩着一双那耐克人字拖，啪塔啪塔来到客厅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专属宝座上，端起碗筷开始夹菜扒饭。
顺带提一下，巫夕从初中开始就寄宿在小姨家，起先他以为短时间生活而已，谁知一转眼高中都快要毕业了。每月一号，他那个宣称“我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”的母亲会准时打一笔钱过来，打到小姨账户上。
但小姨一直以来每月只给巫夕五百生活费，具体打款数从来闭口不谈。有次被巫夕无意间，又恰好瞄见小姨手机银行转账消息——五万。真香被撞破，小姨没有表现出半点慌不择路，反而理直气壮说这是为了防止巫夕乱花钱，所以才特意隐瞒，另外那些钱她会存起来，以后再作为巫夕的大学生活费。
话有几分真假，巫夕不知道，也不想知道。
巫夕只知道自从自己来这以后，本来勉强算温饱生活的小姨家开始逐渐富裕起来，那个表哥也多了些淘宝一搜价格吓死人的衣服和最新一代苹果手机。前些天，小姨夫甚至有计划重新装修一遍房子，免得他儿子下次带女朋友回来，被人嫌弃。
巫夕只知道自己那个不知天涯海角的母亲，之所以每月打钱过来，并非是履行什么养育义务，也不是为了弥补对自己的愧疚，而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告诉巫夕，不要去打搅她的幸福生活——她和一个富豪重新有了一段婚姻，并隐瞒了终歌的存在。
巫夕唯独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，在哪，又为何和自己母亲分道扬镳。
……
“小夕啊，多出去活动活动，不要整天就知道玩游戏，再这样下去，我看得和你小姨商量一下断掉宽带！”
巫夕耷拉着脑袋望去，自家小姨夫已经饱餐完毕，秉持着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的生活法则，嘴巴里叼着根火星闪闪的芙蓉王，一副语重心长神情，准备对他打开话匣子。
不等小姨夫开口，旁边油光满面，依靠近些年昂贵化妆品保养，有几分焕发青春意思的小姨，笑容灿烂：“别听你姨夫逼逼叨叨，高三是高中压力最大的一年，适当放松有益于学习。”
“你……”
小姨夫还想说什么，小姨瞪了他一眼，他只好闭上嘴，吧嗒吧嗒抽着香烟。
大片大片烟雾状若阴雨天的厚重云层，将小姨夫的脸庞遮蔽得牢实，看不见任何表情。
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？巫夕这样想着。
记忆里，除开每月打钱那天，小姨很少给过巫夕好脸色。难不成突然良心发现？
然而，巫夕这个想法还没有存活一分钟，她的小姨重新显露出真面貌。
餐桌对面那位在外头被称赞老好人，善良，心宽体胖的中年妇女，放下筷子，语气里没有一点不好意思：“那个小夕啊，你表哥呢最近要毕业了，面试了好几家公司，结果都不怎么理想……你也知道，资本主义就是狗眼看人低，只会压榨员工，要不然你小姨和小姨夫也不会这么早就下岗。”
巫夕挑了挑眉头，知道自家小姨话里有话，前面说那么一大堆，只是想提醒一下自己别忘了这么多年吃得都是他们家的粮食。
巫夕从牙签筒抽出一根牙签，低头剔着牙，点头示意小姨直奔主题。
“小姨也不跟你扯那么多些废话。你那个不要钱的便宜妈好像换了个新号码，你应该有的。小姨就是想，能不能拜托你妈把你表哥塞进去。小姨也不强求什么高职位，但也别太低，就随便整个什么总管就行了，毕竟年轻人嘛，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。”
巫夕眼见余光瞄见小姨那颇有讲座教授侃侃而谈的姿态，有些滑稽，想笑但却笑不出来。
虽然巫夕对于自己母亲没啥了解，可几年下来雷打不动每月汇款五万月给他，直接说明重新与她结婚的男人地位丶财产绝对不低。
等到小姨嘀嘀咕咕说完一大堆自己领悟的人生经验，左耳进右耳出的巫夕才得以有机会小声嘀咕了一句：“我也没有，她没给我。”
“你说什么，你也没有？怎么可能？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啊。”小姨不敢置信。
巫夕吐掉牙签，无可奈何：“以前是，现在可能不是了，我推测她换新号码的理由，很有可能给那个男人生了孩子。”
餐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
小姨两只手握在一起，反复掐捏。
小姨夫一根一根不怕肺癌地拼命抽着香烟。
巫夕默默地收拾碗筷，把剩菜用保鲜膜盖起来放进冰箱。
做完这一切，发现两人躺卧在沙发里，焦虑和担忧溢得满客厅都是。
为了防止祸及池鱼，巫夕打了声招呼，出门散步。
关上大门，巫夕顿足，想了想，又将耳朵紧贴在大门上。
“那个小白眼狼，我们养了他这么多年，一件小事都不肯帮忙。”
“巫墨涵是谁？那是他表哥，亲表哥！”
巫夕当然知道巫墨涵是他表哥。不过巫墨涵在他印象里，永远是一张趾高气扬的娘娘腔脸，举止姿态太阴柔话，对待巫夕的态度，简直和巫夕小姨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。
平常只会用眼角余光看巫夕，只有有求于巫夕时，才会挤出个僵硬笑脸凑过来。
“行了！那臭小子自己惹出的祸，自己去擦屁股！老子很早就告诉过他，大学也要好好学习，不要整天只想着玩女人！大学三年从来没一个电话，现在知道有困难才打电话回来啦？”
“巫海！有能耐对你儿子说去啊？！搁我这发什么酒疯？！”
吵起来了啊——门外的巫夕眼角跳了跳。
“我还是不信小白眼狼的话，你帮我盯着大门，我要去他房间好好搜一搜！”
“你，你白费个什么劲！”
再听下去已经没兴趣了，巫夕耸了耸肩，朝楼梯口走去。
他是真不知道新号码，他在母亲心中地位真的没那么重。
这两个人怎么就不愿意相信呢？
……
夜风微凉，星野阔远。
极目眺望，昏暮夜里，波澜起伏的元溪河似一条被风挑起的丝带，轻微滚动。
一只只河船以不急不缓速度蠕动前进，船头上的探照灯朝四周扩散，柔和光晕包裹着船身，以河边栏杆巫夕这个方向望去，就好似夜空中一粒粒萤火虫，安静祥和。
双手交叠抵在石质杆子上，上半身微微前倾，清爽的河风从东面顺着河道涌来。巫夕眯着眼，任由额头发丝被吹拂得肆意飞扬。
巫夕很喜欢这种感觉，舒适又清爽。
风停了。
时间还早，百般无赖之下，巫夕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——小米4，是自己那个表哥换苹果X时淘汰换下来的。屏幕完好，机身也保护完整，除了有点卡之外，没啥瑕疵。
然而就是为了争取这个小玩意，巫夕当初和小姨求了半天。再三保证成绩不会下滑后，小姨才同意给他。事实证明，以后巫夕成绩确实也平稳保持住了。只是那个月的零花钱从五百变成了三百。
尽管内存是十六G，但巫夕手机里没啥游戏，除了时下年轻人常用的聊天工具QQ以外，也就一个粉色APP而已。
等待了十几秒的响应后，巫夕终于得以进入QQ界面，消息并不多，大多数都是一些打字员招聘和一些不认识莫名其妙就发来一条“哥哥，你好呀，妹妹下面好痒……”的古怪会话。
“痒，有脚气，你就是买金达灵啊，我又不是老中医。”
巫夕拉着一张皱巴巴哭脸，将这些色情消息一个一个删除。
完毕，巫夕点开置顶的班级群，九十九＋。足以说明这群年轻人激素分泌得何其旺盛。
“喂喂！你们看了鬼灭之刃第十九集没，业界巅峰！我吹爆！”
“我学习学的快吐了，急需老司机来点好康的！”
“LOL黄金晋级赛生死局，有无大佬带？「下跪」「下跪」”
巫夕随意扫了眼，全是些关于日常的话题，也就没怎么插入其中。
而正当他准备熄屏回家时，一个头像是DARLING in the FRANXX里面女主02，顶着一串日语昵称的人，先是发了张流泪猫猫头表情包，然后说道：
“金华大厦有人吗？我手机和钱包不小心丢了……”
本来还话题分散，你聊你的我聊我的的班级群，瞬间变成了整一划齐的关心字眼。
只可惜这个时间正值饭点，再加上高三特殊时期，全部人表示无能为力。
巫夕日语虽然没有十级，看不懂昵称写的是啥，但他知道这人是他们班的班花，校篮球队啦啦队队长，同时还是巫夕的初次暗恋对象。用巫夕自己认为的感觉来说：她对我有意思，我对她也有意思，成立男女朋友关系只差一步之遥，就看谁先迈出那一步。
很显然，现在这一步的机会就这样**裸摆放在巫夕面前。
“金华大厦？”
巫夕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，转头望去，距离河边大概两公里的东南方向矗立着一栋气势恢宏大厦，黑夜残云间，表面光芒璀璨“金华大厦”四个的奢华彩灯光华流转。
“稍等，我马上到。”
巫夕发完这则消息，小跑起步，朝着金华大厦的方向而去。
然而，他却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彻底颠覆他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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